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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异中的闽方言


    现代闽方言的变异十分丰富,需要我们更多关注其创新与演变之处,了解语言生态环境的变化给它带来的冲击。
    闽方言一直被视为古汉语的“活化石”,闽方言的保守似乎已成为人们一致的印象。然而,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在语言趋同的大趋势下,地域间隔被打破,有的方言逐渐萎缩,甚至出现濒危局面。而作为东南方言中重要的、富于特色的方言之一——闽方言,也随着语言生态环境的改变而发生变异,与人们一贯的保守印象相背离。具体可概括为以下几点。
    语音的变异和新的音位产生
    从声母看,闽方言的共同特征之一是声母的“十五音系统”,可以说是汉语方言中声母数量最少的方言。其存古性在很大程度上也体现在声母上,与普通话最显著的区别在于没有f和卷舌声母。而现代闽方言在声母系统中出现了f。从新派发音看,f的来源有的对应于普通话的声母h,有的来源则可能是其他擦音声母。例如,闽东一带(如福清)新派就出现将原本闽方言声母s读成f的现象。此外,闽方言原来是尖团划然有别的,即中古精组和见系字在细音并不会出现类似普通话的j、q、x的混同。但部分地区新派发音出现了细音前的混同,如一些新派“修”读音与“休”同。
    在韵母方面,闽方言韵母一般比较多,闽南话达80多个。除了有主元音音值差别之外,鼻音韵尾和塞音韵尾使得韵母数量比较庞大。新派语音出现了韵尾不同程度的合并,使原本有区别的几套韵母出现合流现象,韵母数量也随之减少。除此之外,元音的语音特征也发生剧烈变化。原先以元音开口度大小、圆展与否、高低前后不同作为区别特征的韵母,出现了大量合并的现象。例如,闽东方言韵母的特征之一是圆唇前元音韵母居多,而现代新派出现央化趋势,元音高低区别也随之消失。复合元音与单元音的对立消失,如,ei和e合并为一个元音。
    闽方言的声调通常为7至8个。相对而言,闽东和闽南新派声调数量变化不大,但闽北的声调出现归并现象,原本调值相近的几个声调,新派口中部分已失去辨义功能。
    从语音结构看,随着声韵调的变化,音节组合也发生很大的改变,总体来说是向减少的方向发展。
    此外,声母中原本存古的特征在部分字音中有所减少。如,原本知组读如端组的特征表现为普通话读zh、ch的一部分字,闽方言读d、t。但新派的一些字该特征减弱,读成z、c。“超”本应读t,现读成c。
    文白异读数量的锐减
    在汉语方言中,闽方言以丰富的文白异读著称,闽南方言尤甚。在国家语委公布的3500个常用汉字中,有1500个左右的汉字在闽南方言里有文白异读现象,其数量在汉语诸方言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现代闽方言文白异读现象正在逐渐减少。“平”在厦门话文白异读中共5种不同的读音,而新派一般只能读出2种读音。具体体现为:一方面是白读的消失,一些白读多存留在古老的、富有闽语特色的词汇中,随着这些词汇被普通话所取代,白读音自然在社会生活中也不再活跃于年轻人的唇吻之间,终致消失。例如,泉州闽南语“粗”的文白两读:文读,粗心;白读,粗桶,义为粪桶。随着“粪桶”这一事物在城市的消失,与之相对应的白读音也不再被新派所使用。另一方面是文读的退出。由于古代文读多通过私塾或戏曲进入语言当中,而现代年轻人接受学校教育使用的是普通话,且较少接触地方戏曲,文读的流传失去其基本途径,必然带来文读音的消失。例如,闽南语“白”在口语“白色”中为白读,在人名“李白”中为文读。然而,现在很多闽南年轻人并不知晓后者读音,只知白读,即使在读到“李白”时,依然采用白读音。
    词汇系统的消减与更替
    其一,闽方言中保存不同时期古汉语的词汇,这是存古性的重要体现之一。如,箸(筷子)、糜(粥)、食(吃)、昼(中午)、卵(蛋)、走(跑)、行(走)、汝(你)、丈夫(男子)、许(远指代词)等。
    其二,古语词的退出。据学者研究,闽方言中含古吴语和古楚语的古语词。如,侬(人)、蜀(一)、箬(叶)、夥(多)、豨(猪)等。一些文献上注明为古越、吴、楚语的,仍保留在一些闽语中。不过,一些古语词也渐渐在新派词汇中退出。如,薸(浮萍)、煠(把东西置于沸水中立即捞起)、僆(未下蛋的小母鸡)、鲑(腌制的小杂鱼)、桸(水勺、粪勺),这些古语词逐渐被新派所遗忘。
    其三,方言特有词的消减。《闽南方言大词典》初步收录的方言特有词就有19000多条,这与汉语的其他方言相比也是相当突出的,如,骹(脚)、囝(儿子)、刣(杀)、厝(房子、家)等。不过,也有些特殊的词汇用法不再活跃于新派口语中,如,台湾闽南语:马梯子(高梯子)、打钱(以现金代物)、水沯(瀑布);潮汕闽南语:乌白(随便、胡乱)、踮风(避风)、沙挑(铲土的铲子),这些词汇表达在新派口语中大量消减。
    其四,外来词的替换。例如,闽南语中有一些借自英语、日语、印尼语、马来语、他加禄语等语言的词。这是历史上闽南文化与外来文化融合的产物。例如,闽南语中的“阿达”(蜜饯)、“洞葛”(西式手杖)、“五骹忌”(街廊)、“雪文”(肥皂)、“加薄”(木棉)、“柑仔得”(西红柿)等均为东南亚语词源外来词。不过,随着普通话对闽南方言影响的增强,一些早期外来词也被年轻人所遗忘。例如,大部分青年人用“西红柿”取代“柑仔得”。源自佛教的“百八”被“中意”所替代。借自马来语的“镭”“罗黐”等词,现在分别被“钱”“面包”所取代。
    语法表达的变化
    语法方面,闽方言常见的“中心语+修饰语”的构词方式有:菜蔬(蔬菜)、人客(客人)、头前(前头)、菜花(花菜)、风台(台风)、面线(线面)、鸡母(母鸡)、闹热(热闹)。
    闽方言“未”和“无”置于句末,表示询问语气,相当于古汉语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君其其解未?”相对而言,这些语法表达在闽语中仍比较稳定。不过,一些特殊的语法现象正慢慢失去其活力,如闽南语中有通过重叠形式(常辅以声调变化)表示程度的用法(“红”“红红”“红红红”),程度分别由低到高。而现在新派基本只有前两种用法,后一种则不再使用。又如,闽南语中宾语提前的现象比较常见, 如“桃子买两斤”(买两斤桃子)。现在一些新派更多使用“买两斤桃子”的表达法。
    总之,现代闽方言的变异十分丰富,需要我们更多关注其创新与演变之处,了解语言生态环境的变化给它带来的冲击。过去的闽方言研究把关注的焦点放在其存古性上,通过考本字等途径,挖掘出闽方言的古汉语成分,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为古书作注解。然而,我们应该看到闽方言既是保守的,又是创新的。一方面,由于福建地处东南一隅,西北部山川阻隔,交通不便,方言内部差异大。另一方面,它也具有海洋文明的特征,泉州更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文化的包容带来语言的融合。闽文化是守成开放、多元并存、兼收并蓄的。因此,过去把闽方言中的所有质素都看作是存古,实则犯了类似西方历史语言学曾经犯过的错误,即把梵语看作是诸多语言现象的原貌。今天的闽方言研究应当辩证地看待保守与创新,从现代闽语的变异出发,从多个视角解读变异背后隐含的语言原理和社会文化因素。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闽东方言的语音特征及其历史演变研究”(15CYY01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华侨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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