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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3月05日09:21

http://www.newdu.com 2021-03-05 文艺报 乌兰其木格 参加讨论

    
    我们像两个诗人那样谈起了世事。
    我说:“我寻找一只青鸟都快寻找一辈子了,也没找到。”
    牧羊人说:“这和我岂不一样?我放了一辈子的羊,可这无数的羊里没有一只是我的。”
    我说:“这不一样啊。你瞧你每天都守着羊,羊是你的和不是你的有什么区别呢?”
    牧羊人乐和了,说:“这么说的话,你那只青鸟不也每天都在你的心里飞来飞去的?你找到它和找不到它又有什么不同呢?”
    《青鸟》中的这段对话,可视为通向海勒根那艺术殿堂的幽深小径。沿着这条瑰奇浪漫又弥漫着寻根气味的小径前行,可以感受到作家艺术殿堂里供奉的宙斯女神灵动繁复的面影,她自由穿梭往来于历史与现实、时间与空间、异界与人世、族群与文化间。在精心结撰的故事和煞费苦心的隐喻中,蒙古族作家海勒根那将亘古的民族历史和时代新变杂糅变奏。在这些文字中,圣祖的骏马、花剌子模的英雄、嘎达梅林的坐骑、骑手嘎达斯的魂灵等这些遥远的传说及昔日的英魂倏忽而至,而在庸常现实中沉默隐忍的亲友们则在某一天突然幻化远遁,他们隐匿在时间深处或人间秘境里,进而开启诗意和理想的栖居。
    由此可见,海勒根那的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的叙述风格和语言风格具有典型的神话思维特质。在汪洋恣肆的想象中,历史、民俗、世事、传说被熔于一炉,小说中的人物在寻找自我和追求理想的同时,亦实现了对民族文化精神的追慕和回归。于是,远遁与寻找成为这部小说集尤为重要的叙事策略和结构模式。
    譬如,在《父亲鱼游而去》中,长着青蛙脚的父亲被洪水带走后,母亲不承认从河里捞出来的尸体是父亲,她带着年幼的“我”日夜不停地找寻着父亲,并在居住的窝棚里支起了大锅,与幻化成鱼的父亲亲密地交流闲谈。小说的结尾,干涸的大河重现人间,父亲也终于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河里。与之相似,在《寻找巴根那》中,哥哥巴根那在粗粝贫乏又屡遭打击的生活中与羊群一起神秘地失踪了。为了找寻哥哥,“我”和堂哥费尽周折,在充满奇幻和诡异的旅程之后,终于在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中发现了哥哥与羊群。此时,哥哥变成了一只“黑脸白身的矮羊”,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终究只是“领了羊群向远方浩荡拥去”,目睹这一切,百感交集的“我”则与众人跟随着羊群离去的方向继续在茫茫未知的草原上寻找。在这类小说中,无论是长着脚蹼的父亲,还是变成头羊的哥哥巴根那,他们均具有某些非人的特质,恰是由于这些怪诞使得人物成为族群历史和传统文化的隐喻和象征。
    海勒根那曾在创作谈中说:“一种血脉的寻根,一种民族情感的苏醒,一种文化认同的溯源,让我深深沉醉在这片沃土高原。”《骑马周游世界》的复古觅根、对殊异人物故事和地母文化的淬炼提取,使其在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实现了恰到火候的交融。作家旗帜鲜明地表达出返回远古并在理想家园中自由栖居的生存愿景。由此,远遁和寻找显现出蒙古族人对天地一体、万物谐和地追慕,以及对文化根脉的无限贴近。
    尽管作家深情眷恋远古自由蛮强的生存方式,但他并没有回避现代文明和传统文化间的巨大沟堑。远离尘嚣的边地和超功利的生存犹如镜子般折射出当代生活的某种缺失。现代化携带着一体化、标准化和同质化呼啸而来,白色的蒙古包、辽阔的大草原、马背上从容的牧人和繁星般的羊群渐渐逝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整齐划一的定居点、沙化荒化严重的稀疏草场、圈养的瘦弱呆钝的牛羊和再无纯种蒙古马可骑的荒凉现实。小说中,当年轻的“我”作为圣祖的子孙欲图骑马周游世界时,却在三天后灰溜溜地回到了村庄里,因为“外面的世界已经无路可走了!庄稼地连着庄稼地,草原都有网围栏,城市除了机动车就是斑马线,我们骑马根本周游不了世界了……”(《骑马周游世界》)时移世易的同时,人性和人心也发生了异变。为了金钱实利的获得,人们不再遵循自然伦理和大地信约,树林被乱砍滥伐、草原被肆意开采、猎人不再遵循规矩,贪婪打破了所有的禁忌及对大自然的敬畏。
    远古与现代同构并存的书写,显示出海勒根那对人类发展史面临的悖论和困境的体察。作家以哀婉焦灼的文字揭示出失根状态后人的悬浮无依和无言痛苦,表达出对工业文明异化人性的警觉,以及对于拜金主义的拒斥和批判。为此,作家将传统文化岩层重新激活,将那些顺其自然、本乎天性的生存观念和浪漫故事重新讲述,进而阐释、针砭或解决当代文化和日常生活中那些困缚我们的基本问题。基于此,海勒根那的绝大部分小说都有一个浪漫主义的结尾。如伯父特木热终其一生的愿望是守着草原和艾敏河,他希望死在河里并把尸首喂鱼,这样他的魂灵就可以附到鱼身上,从而永远与挚爱的河流和草原在一起。然而,酒醉的伯父还是死在了岸上,但懂得他的鲇鱼钻到伯父的坟地,帮助他实现了心愿。又如朝鲁校长和他所造的木马失踪后,每到雨季“一匹精灵般的白马总会闪现于荒无人迹的沙原里,它浑身无一根杂色,四蹄黑如炭墨,形体修长而丰腴,鬃毛如飞扬的风浪,它被无数的闪电照亮,又被漆黑的雨夜淹没”,这匹精灵般的白马,就是蒙古人世代相传的神驹。此外,被杀害的鄂伦春猎人吉若变成了六叉角的公鹿(《六叉角公鹿》);白狼马则带着它的主人嘎达梅林回到了富饶而丰美的科尔沁(《白狼马》);找到青鸟的“我”终于与坟墓中的母亲幸福地重逢了(《青鸟》)。在这些作品中,现实生活中卑微而困苦的小人物抖落了世事的烦忧,以旺盛的生命力和愉悦欢脱的面影回归到大自然的怀抱中。
    诚如玛萨姥姥曾说过的话——“人类是不能敲开所有的自然之门的,有些门要永远关上,永远不能打开。”(《把我送到树上去》)自然的堂奥幽深晦暗,人类的经验与知识尚不能勘破所有的秘密。当贫乏庸常的生活令人难以忍受之时,作者便以瑰丽的想象将宇宙的无限奥秘一一打开。于是,人、草木、鸟兽在自然的眷顾中自由转化并相依相偎,在这个隐秘的世界中,万事万物如水流花开,安时顺命地自然开合。
    可以说,《骑马周游世界》这部小说集质疑了现代性无往不胜的神话,改写了进化论的时间观,乃至改变了自文学革命发生后启蒙话语和现实主义的一统天下。通过天马行空的想象,刀锋般的现实逼视以及对民族文化的深度掘进,海勒根那笔下的世界迷离彷徨,显露出无限的可能性。在倾情讲述民族的前世今生时,他提示我们扎根的重要和可行性路径——只要“青鸟”在心里飞来飞去,便可灵魂落地,便可八风不动,便可此心安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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