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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方言去除义标记的多功能性研究

http://www.newdu.com 2020-11-26 未知 景高娃 夏俐萍 参加讨论

    摘 要:与动词搭配表示损失或消耗义的语素统称为“去除义标记”。去除义标记最显著的特征是在非现实语境中只与具备减损义特征的谓词性结构搭配。在其发展过程中,先后产生了移离、完结、已然偏离、持续性完成、完整等多种功能。随着新功能的产生,原有的功能并没有消失,这使得去除义标记具有多功能性。结合汉语史上“却”“了”“掉”的演化路径,文章推测当与去除义标记搭配的谓词性结构语义发生泛化,减损义特征消失,去除义标记就发展出完成体甚至完整体的用法。虽然去除义标记具有多种语法功能,但其核心语义是“完结”,即使有界情状达到自然的终结点,而非任意的终结点。这也是去除义标记与普通话“了1”不同的根本原因。
    关键词:完结体;完成体;完整体;情状类型;语义地图
    作者简介:景高娃,女,博士,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语法、语言类型学及对外汉语教学;夏俐萍,女,博士,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类型学、汉语方言学。
    基金: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汉语方言语法特征语料库建设”(19AYY004);第66批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项目“汉语完成范畴标记研究”(2019M660921)。
    方言中相当于普通话“了1”的虚词有复杂的表现形式,已为不少研究者所报道。这些虚词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与“得”义有关,一类与“失”义有关(董秀芳2017)。与“失”义有关的虚词有一些共同特点,突出表现在跟给予类动词和获得类动词搭配时受到限制,多与表示损失或者消耗类的动词搭配。已见报道的有苏州方言的“脱”(刘丹青1996、石汝杰1996)、泉州方言的“嗦”(李如龙1996)、扬州方言的“得”(张其昀2005)、四邑方言的“减”(甘于恩、吴芳2005)、惠州方言的“抛”(陈淑环2010)等。甘于恩(2002)称四邑方言的“减”为“消减体”,张其昀(2005)称扬州方言的“得”为“消极性完成体标记”,胡德明(2008)称为“对象完成体标记”,王健(2010)和翁珊珊、李小凡(2010)把这些词统称为“‘掉’类词”。本文将这类语素统称为“去除义标记”。去除义标记在与动词搭配时均发生了不同程度的语法化,有些还停留在补语阶段,如泉州方言的“嗦”;有些已经无法充当句法成分,只能与动词结合表达一定的语法意义,如四邑方言的“抛”。本文拟对去除义标记在汉语方言中的表现形式及其多功能性进行描写,构拟去除义标记的语法化路径,并探究汉语去除义标记的本质。
    一 去除义标记的多功能性
    去除义标记最显著的特点是体现了“削减”的语义特征。除此之外,去除义标记也承担了多种语法意义,体现了其多功能性。下文将对汉语方言中的去除义标记进行考察,包括连城客家方言的“撇”、嘉兴桐乡方言的“脱”、益阳方言的“咖”、惠州方言的“抛”、四邑方言的“减”、泉州方言的“嗦”、岳阳方言的“落”、南昌方言的“泼”、泰和方言的“刮”、扬州方言的“得”和武冈方言的“呱”等。根据去除义标记的用法,语义节点可以分为“移离”“完结”“已然偏离”“持续性完成”“完整”五类。
    (一)去除义标记的概念节点
    1移离。去除义标记表示位移、离开等意义。翁珊珊、李小凡(2010)称为“移离”,这是不同方言中去除义标记的常见用法。去除义标记能追溯到表示“去除”的原型义,与之搭配的动词具有[+位移]的特征。
    1)覅让小鸟飞脱的。别让小鸟飞走了。(嘉兴桐乡)2)把衣服拿咖!把衣服拿走!(益阳)
    3)把锁拔落。把锁拔掉。(岳阳。方平权2009:119)4)渠要砍泼箇棵树。他要砍掉这棵树。(南昌)
    5)黑板上个字擦刮去。把黑板上的字擦掉。(泰和)6)把箇件衣服脱呱1。把这件衣服脱掉。(武冈)
    7)皮削撇渠。把皮削掉。(连城客家。项梦冰1996:52)
    8)毛衣脱得再来吃。毛衣脱了再来吃。(扬州。张其昀2005:472)
    9)米里的沙稗着捡嗦去!米里的沙子和稗子要拣掉。(泉州。李如龙1996:218)
    去除义标记表示“移离”时,要求所搭配的动词具有“失”义色彩,其受事经历了脱离或消减的变化。如例3)“把锁拔落”表示“锁”经历了一个脱离的变化,如果将动词“拔”变成“装”,就只能说“把锁装起”,不能说成“把锁装落”。
    2完结。“完结”指的是“彻底地做完某事”(Bybee等1994)。去除义标记作动词的补语,可以出现在“没+V+去除义标记”结构中,或者出现在把字句、被动句的补语位置上。在移离义的基础上去除义标记语义泛化,与之搭配的动词扩展至非位移类动词,表示动作或动作的对象彻底完成。例如:
    10)点心还没吃脱。点心还没吃完。(嘉兴桐乡)11)把衣服洗咖。把衣服洗完。(益阳)
    12)两斤萝卜没有卖得。两斤萝卜没卖完。(扬州)13)我还没问呱爹爹。我还没问爸爸。(武冈)
    14)把台碗饭吃落。把这碗饭吃完。(岳阳。方平权2009:119)
    15)即两斤苹果伊无卖嗦。这两斤苹果他没卖掉。(泉州)
    16)我唔曾食撇一罐酒。我没有喝掉一瓶酒。(连城客家。项梦冰1996:52)
    17)我箇哩明日一起喫泼渠屋里酒。我们明天一起喝掉他家的酒。(南昌)
    18)你禾一上午卖得刮几多鱼?你们一上午能卖掉多少鱼?(泰和。戴耀晶1996:105)
    一些去除义标记表示完结意义时,搭配的动词范围不局限于移离义动词,也可以与一般的活动动词搭配表示动作的完结性,如例11)中的“洗”。表示完结义的去除义标记虚化程度较低,还具有补语的特征。去除义标记在表达动作的完结性时,要求事件结构是有界的。除了数量成分外,时量成分、动量成分以及宾语中的定指成分等均可以作为事件结构有界性的标示手段,这一问题下文还将讨论。
    3已然偏离。“偏离”指的是与参照标准的差异。前人研究完成体标记时,往往忽略对偏离义的研究。根据我们的观察,不少去除义标记都能够表示偏离义。例如:
    19)人瘦撇恁多。人瘦了很多。(连城客家。项梦冰1996:54)
    20)伊比老倌大脱个三岁。她比丈夫大了三岁。(嘉兴桐乡)
    21)她比丈夫大咖三岁。她比丈夫大了三岁。(益阳)
    22)佢肥抛一□ne55,舞蹈队冇要佢。他胖了一点,舞蹈队没要他。(惠州)
    23)(几个月没见,)佢瘦减啲。他瘦了点。(四邑)
    24)她比丈夫大落三岁。她比丈夫大了三岁。(岳阳)
    25)渠比我大泼两岁,比你小泼两岁。他比我大了三岁,比你小了两岁。(南昌。翁珊珊、李小凡2012:222)
    26)格只细人子胖刮十斤,冒办法选上。这个小孩子胖了十斤,没有办法选上。(泰和。戴耀晶1996:109)
    27)少得二斤萝卜。少了两斤萝卜。(扬州。张其昀2005:469)
    28)他比我大呱一岁。他比我大了一岁。(湖南武冈)
    上述例句表达这种现象偏离某一标准的情况是已然的,不是未然的,所以本文称之为“已然偏离”。若是未然的不能用“了”,如“这张照片还得再大两寸”。
    4持续性完成。不少去除义标记可以用在“动词+____+时量补语”格式中,表示动作持续的边界。例如:
    29)我只睡撇一刻子紧醒呃。我只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连城客家。项梦冰1996:53)
    30)倷到乡窝头蹲脱段时间。你到乡下去住一阵。(嘉兴桐乡)
    31)他箇餐饭吃咖几点钟。他这顿饭吃了几个小时。(益阳)
    32)佢讲抛半日都冇讲清楚。他说了半天都没有说清楚。(惠州。陈淑环2010:13)
    33)我瞓减阵间。我睡了一会儿。(四邑。甘于恩、吴芳2005:158)
    34)他吃饭吃落一个小时哒。他吃饭吃了一个小时了。(岳阳)
    35)我哭泼一个钟头才困着。我哭了一个小时才睡着。(南昌。翁珊珊、李小凡2012:222)
    36)我禾在门口坐刮半工。我们在门口坐了半天。(泰和。戴耀晶1996:102)
    37)我在箇里住呱三年。我在这里住了三年。(湖南武冈)
    翁珊珊、李小凡(2010)将这种用法归为“持续”。去除义标记带时量成分与上文中带数量成分一样,仍然是标明动作的有界性,这里的持续并不是由去除义标记本身带来的意义,或者可以称为持续性完成(anterior continuing)的用法(Bybee等1994)。
    5完整。去除义标记与有界情状搭配可以结句,叙述独立的事件。
    38)乞渠踢撇一脚。被他踢了一脚。(连城客家。项梦冰1996:53)
    39)他穿咖一件皮大衣。他穿了一件皮大衣。(益阳)
    40)阿矮牯同屋□ei55起抛一栋楼。矮子给家里建了一栋楼。(惠州。陈淑环2010:10)
    41)只鸡生减只蛋。那只鸡生下一只蛋。(四邑。甘于恩、吴芳2005:158)
    42)昨日落落一暴大雨。昨天下了一场大雨。(岳阳。方平权2009:120)
    43)师傅扇刮渠一巴掌。师傅扇了他一巴掌。(泰和。戴耀晶1996:103)
    44)他今朝穿呱一件新衣服。他今天穿了一件新衣服。(湖南武冈)
    去除义标记在表示完整与完结时的用法不同,表现在两个方面:(1)表示完整用法时,去除义标记所搭配的动词语义进一步泛化,扩展至一般的活动动词甚至创造性动词上,如“做”“起”“生”“买”等;(2)完整的否定是对整个事件的否定,而完结的否定是对事件终结点的否定,因此,表达完整意义时,否定式中去除义标记一般不出现,而表达完结意义时去除义标记出现。比如“我冇洗咖衣服”,这里“咖”是完结体标记。但是,“他穿咖一件皮大衣”中的“咖”是完整体的用法,否定式是“他冇穿皮大衣”,而非“*他冇穿咖皮大衣”。武冈方言“呱”所搭配的情状类型甚至可以是无界的,动词的宾语可为光杆名词,不需要加数量结构,如例45)-46)所示。这说明武冈方言的“呱”的功能发生了进一步的扩展。
    45)我昨日买呱西瓜。我昨天买了西瓜。(湖南武冈)
    46)他吃呱红心火龙果。他吃了红心火龙果。(同上)
    (二)汉语去除义标记的排列矩阵
    根据上文分析,汉语方言去除义标记多功能语义的排列矩阵如表1所示。
    汉语方言去除义标记多功能语义的排列矩阵表1
    
    (三)汉语去除义标记的语义地图
    根据去除义标记多功能语义的排列矩阵(表1),并参考语法化路径(详见下文),我们绘制了一张去除义标记的语义地图,如图1所示。
    
    图1 去除义标记的语义地图
    图1中,左侧的功能是去除义标记较为实在的原型意义,右侧的各项功能均可看作是其扩展功能。左至右各项语义功能由实到虚,反映了去除义标记的语法化程度,以及这些标记所处的不同的语法化阶段。益阳的“咖”、岳阳的“落”、连城的“撇”、泰和的“刮”、武冈的“呱”、四邑的“减”、惠州的“抛”都发展出了完整体的用法,这些去除义标记的语法化程度是最高的2。其次是南昌的“泼”和嘉兴桐乡的“脱”,发展出了已然偏离和持续性完成的用法,但并没有发展出完整体的功能。再次是扬州方言的“得”,语法化程度最低的是泉州方言的“嗦”,只停留在表示完结义上,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当去除义标记发展到完整体标记的功能时,在一些方言中原有的功能保留,比如益阳方言中的“咖”已经发展出了完整体的用法(如“他穿咖一件皮大衣”),与完结体标记用法共存(如“他洗咖三件衣服”)。有些方言中,去除义标记只保留了虚化程度较高的用法,如四邑方言的“减”和惠州方言的“抛”。
    二 去除义体标记的功能扩展路径
    去除义标记倾向于与损耗类动词搭配的这一特点,与汉语史上“却”和“了”的发展过程颇为相似。为了更好地说明去除义体标记语法功能的扩展路径,下文将对汉语史中去除义标记的语法化路径进行简单梳理,并构拟方言中去除义标记的语法化路径。
    (一)去除义标记的语法化路径3
    汉语史上的体助词“却”曾经倾向于与消减义动词搭配。刘坚、江蓝生、白维国、曹广顺(1992)和曹广顺(1995)、吴福祥(2015)等普遍认为,“却”本义为“退”,用作动词,魏晋之后用作结果补语,前面的动词多有“去除、消失”之义,如“杀却”等。也有一些用作动相补语。例如:
    47)金色虾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旧唐书·黄巢传》)
    入唐以后,“却”前面的动词不受语义限制,甚至可以为形容词,表示动作或状态的完成或实现,这时“却”虚化为动态助词。例如:
    48)君看渡口淘沙处,渡却人间多少人。(刘禹锡《浪淘沙》)
    49)谁能学得空门士,冷却心灰守寂寥。(郑良士《寄富洋院禅者》)
    例48)“却”前的“渡”已经没有去除的语义了,例49)中“却”可以跟“冷”搭配使用,总体来看与“却”搭配的动词的语义范围不断扩大。值得注意的是,“了”在发展过程中也表现出了对消减义动词的倾向性。杨永龙(2001)指出《朱子语类》中与“了”搭配的减类动词比例远远高于加类动词;在一些对举的句子中,“得”位于“加”类动词之后,“了”位于“减”类动词之后。例如:
    50)才这边长得一寸,那边便缩了一寸,到今销铄无余矣。(杨永龙2001:160)
    51)扶得东边,倒了西边;知得这里,忘了那里。(杨永龙2001:161)
    “掉”也倾向于与消减义动词搭配。“掉”的本义是“摇”(《说文解字》),用作动词,如“尾大不掉”。最迟至南宋初期,“掉”产生了脱落义。但宋代的“V掉”式述补结构还很少见,元代跟“掉”搭配的动词多数与位移有关;渐渐地,明清时期也有一般的动作动词与之搭配,如“办”“说”“玩”“填”等,还发现了少量形容词与“掉”搭配,如“烂掉”等。“V掉”的语法意义扩展到表示动作或者状态的实现。现在,在口语中“掉”可以与非损耗类的动词或形容词搭配,如“贴”“买”“瘫”“傻”“少”“伤”等,甚至在口语中还能与英文词汇搭配,如“pass掉”“P掉”等(景高娃20174)。
    汉语史上的“却”“了”以及正在虚化的“掉”在演化过程中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与之搭配的动词都发生了语义泛化的现象,由消减义动词扩展至一般的活动动词。这为本文的论述提供了依据。
    (二)方言中去除义体标记的扩展路径
    上文对消减义动词“却”“了”“掉”的演化路径进行了分析。虽然方言中语法语素的演化很难通过历史材料进行考证,但是在掌握共时材料的基础上,用语义地图模型也能探究语义演变以及语法化路径(吴福祥2011)。
    项梦冰(2002)等考证连城客家方言的“撇”来自实义动词“撇”,甘于恩、吴芳(2005)也认为四邑方言的“减”保留了动词的用法,但并非所有去除义标记都能找出其本字。根据语法化从实到虚的特点,我们推测去除义标记的完结义由移离义动词发展而来。完结功能产生之后,渐渐朝着已然偏离和持续性完成方向发展。
    学界普遍认为补语(如“完”“好”等)和真正的体标记(即语法体)之间存在着一个连续统,把介于补语与虚词之间的成分统称为“动相补语”(赵元任1968、吴福祥1998、蒋绍愚2001等)、“唯补词”(刘丹青1994)、“虚化完结成分”(董秀芳2017)等。不少学者对“体”作广义的理解,包括词汇手段表现出来的“体”和语法手段表现出来的“体”,如Smith(1991)、Bybee等(1994)、陈前瑞(2008)、林若望(2017)等。本文也对“体”取广义,认为去除义标记的不同用法对应于不同的体类型,并处在不同的演化序列上,如图2所示。
    Bybee等(1994)认为,完结是完结体的功能,而已然偏离和持续性完成都是完成体的用法。从完结体到完成体,不仅符合从实到虚的语法化一般原则,从世界语言的发展来看,从完结体到完成体再到完整体或过去时也是符合体标记发展的规律。
    
    图2 去除义标记的语法化路径
    三 去除义标记的句法语义限制
    去除义标记由完结向完整体的方向发展,伴随着与之搭配的动词的消减义渐渐消退并扩展到非减损类动词甚至创造类动词的过程。有些去除义标记发展出了完整体的功能,而有些仍保留有原型的消减义。因此,无论是“消减体”标记、“对象完成体”标记还是“消极性完成体标记”,从演化过程来看,都是去除义标记发展不充分的阶段性表现。
    (一)对消减义与现实性敏感
    之所以不少学者会以“消减”或“消极性”命名,是因为这类标记都或多或少体现了语义搭配的消减性特征。北京话有一个作补语的“了”(lou),常出现在把字句中(马希文1983等),例如:
    52)a*把大衣穿了!b把大衣脱了!53)a*把树种了!b把树砍了!
    “了”(lou)要求前面的动词具有消减义。例52)中,“穿”不具有消减义,因此a句不成立;“脱”具有消减义,b句成立。而例53)中,“种”不具备消减义特征,而“砍”具有,所以b句可以说而a句不能说。再如:
    54)a*把衣服穿咖把衣服穿了(益阳)b把衣服脱咖把衣服脱了
    55)a*赚脱几块钞票赚了几块钱(嘉兴桐乡)b赔脱几块钞票赔了几块钱
    “脱”、“赔”具有去除义的特征,可以与去除义标记“咖”“抛”搭配,而“穿”“赚”具有得到义的特征,不能与去除义标记搭配。但是方言中也存在例外,例如:
    56)a他去年卖咖一套房子。他去年卖了一套房子。b他去年买咖一套房子。他去年买了一套房子。
    57)a他打算明年卖咖一套房子。他打算明年卖一套房子。b*他打算明年买咖一套房子。他打算明年买套房。
    以往的研究中报道了这些“例外”,但鲜有学者对此进行深入分析。其实这些现象并非特例,而是受到现实-非现实的制约。一般认为,现实情状指的是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情状,而非现实情状指的是还未发生的情状(Comrie 1985等)。我们以益阳的“咖”为例,在非现实情状中,“咖”更倾向于跟表示减损类的动词搭配;而在现实情状中,“咖”除了与减损类动词搭配外,还可以与得到类动词搭配。如例52)-55)是非现实情状,“咖”与“脱”只能与表示“减损”类的动词搭配。而例56)为现实情状,在现实情状中,“咖”的搭配范围扩大,既可以与减损类动词搭配,也可以与得到类动词搭配。类似地,例57)为非现实情状,不能与得到类动词“买”搭配,只能与“卖”搭配使用。
    (二)对谓词性结构有界性的要求
    据已有的一些研究报道,去除义标记不能与光杆名词搭配,要求动词宾语与数量或时量成分共现。
    58)a*卖得萝卜(扬州。张其昀2005:469)b卖得二斤萝卜。卖了两斤萝卜。
    c.萝卜卖得才回来。萝卜卖了才回来。(扬州)
    59)a*渠食撇饭(连城客家方言)b渠食撇一碗饭。他吃了一碗饭。(同上)
    表面上看,这是去除义标记对动词宾语形式的要求,其实,这反映了去除义标记对事件有界性的要求。沈家煊(1995)讨论了有界-无界、事件-活动等多组概念。依据该文,例58)中的“卖萝卜”没有内在的终止点,是活动情状;而“卖两斤萝卜”有内在的终止点,是事件情状。去除义体标记要求与之搭配的动词性结构是有界的,因此a句不成立,而b句成立。虽然c句中“萝卜”没有数量词修饰,但是因为主语的位置倾向于给光杆名词有定的解读,因此c句的“萝卜卖得”是有界的。同样,例59)中“食饭”是无界的,而“食一碗饭”是有界的,因此a不成立,而b成立。
    如果与光杆动词搭配,需加上后续小句,使得句子成立。因为后续小句中的事件是后发生的,表明在此之前,前一个事件终止。后续小句的功能便是赋予前面动词性结构一个停止点,标识其有界性。例如:
    60)a*他吃咖饭(益阳)b他吃咖饭就走。他吃了饭就走。
    61)a*伊卖脱白菜(嘉兴桐乡)b伊卖脱白菜就去吃饭的。他卖了白菜就去吃饭了。
    例60)中“吃饭”没有内在终结点,不能与“咖”搭配,因此a句是不成立的;而b句有后续小句,使得“吃饭”有了一个终结点,成为有界事件,因此是成立的。例61)中“卖白菜”是活动,不能与“脱”搭配,因此a句不成立;而后续事件是“吃饭”,赋予该动作一个终止点,该动作就成了有界事件,故b句成立。
    (三)弱结句能力
    去除义标记若要与无界的谓词性结构搭配,也可以通过添加句末成分的方法。例如:
    62)a*吃咖饭(益阳)b吃咖饭哒吃了饭了
    63)a*卖脱白菜(嘉兴桐乡)b卖脱白菜的卖了白菜了
    上述两例中,a组是无界的动词结构“吃饭”“卖白菜”加上去除义标记,因此不成立;b组是无界的动词结构后分别加上句末成分“哒”和“的”,成立。普通话中的词尾“了”也类似。例如:
    64)a*吃了1饭b吃了1饭了2
    郭锐(2015)认为只有具有时间参照的谓词性结构才能成句。含有“了1”的现实句之所以不能结句,是因为缺少时间参照,后续小句提供了内部时间参照,而“了2”等词具有表达外部时间参照的功能。本文赞同这一观点,但是从功能扩展的角度看来,之所以缺少时间参照,是因为没有发展出典型的完成体的用法。如图1所示,虽然不少去除义标记发展出了完整体的功能,但在完成体这一链条上的发展并不充分。若要表达现实相关性,需要加上句末成分。
    方言中相当于“了2”的句末成分有连城客家方言的“呃”、苏州方言的“哉”、上海方言的“勒”、益阳方言的“哒”、萍乡方言的“哩”、岳阳方言的“哒”、扬州方言的“了”、泰和方言的“矣”等。句末成分也可以直接附在去除义标记之后,形成复合标记,如“脱哉”、“咖哒”、“撇呃”等。例如:
    65)一夜天自来水就冰脱哉。一个晚上自来水就冻住了。(苏州。石汝杰1996:354)
    66)西瓜烂咖哒。(益阳)
    67)贼牯走撇呃。小偷逃走了。(连城客家。项梦冰1996:52)
    四 跟普通话“了1”的比较
    虽然去除义标记可以表达“事件完成”的语法意义,但跟体标记“了”在用法上有明显不同。从形式上来看,表示完结的去除义标记在否定式中标记保留,构成“没+V+去除义标记”形式。而“V+了1”的否定式是“没V(O)”,“了1”不出现。
    68)肯定:吃了(饭)。否定:没吃(饭)。*没吃(饭)了。(普通话)
    69肯定:吃咖。吃了。否定:冇吃咖。没吃完。(益阳)
    为更好说明二者的语法意义,我们绘制了下面两张图。去除义标记与“了”的时间图示如下所示。
    
    图3 去除义体标记的时间图示
    
    图4“了1”的时间图示
    上述两幅图中的长箭头表示时间轴,I表示的是事件(event)的起始点(initial),F表示的是事件的终结点(final),且该终结点不是任意的(arbitrary),而是自然的(F nature)。事件在参照时间之前完成,且事件终结点距参照时间有一段距离。时段F+1表示从事件完成的时点F到参照时间之间的阶段。
    Smith(1991,1994)区分了“终结”(termination)与“完成”(completion)两个概念。“了”的终结点并不总是自然的终结点,而是任意的,事件终结并不意味着完成,也正因为此,“了”的语法意义被不少学者更正为“实现”(刘勋宁1988)等。而去除义标记则不同,它赋予事件一个自然的终结点,所以被标记的事件,一定是完成的。张慧丽、潘海华(2019)也持类似观点,文章区分了“终结性”和“有界性”,“了”表示有界,但并非终结。
    70)a我读了一本书,但是没读完。(普通话)b*我读咖一本书,只是没读完。(益阳)
    结果补语“完”一定是已经完成的。由于“了”指向的是任意的终结点,并不意味着“完成”,“读了一本书”不一定是“读完了”,所以a句是成立的。而“咖”指向自然的终结点,“读咖一本书”一定是“读完了”,b句前后语义矛盾,故不成立。
    去除义标记与普通话“了1”有一些区别,根本原因在于终结点的性质。我们推测,去除义标记的功能扩展与终结点性质的转变有关。去除义标记本质的语法意义是使有界情状达到自然的终结点,即具有终结性。随着语言的演变,去除义标记指向内在终结点的功能渐渐弱化,甚至由自然的终结点变成任意的终结点,相应地也就完成了从完结体到非典型完成体、再到完整体的扩展。
    去除义标记在发展的过程中,先后产生了移离、完结、已然偏离、持续性完成、完整等多种功能。随着新功能的产生,原有功能并没有消失,这使得去除义标记具有多功能性。虽然去除义标记具有多种语法功能,但其核心语法意义是完结,即有界情状达到自然的终结点,而非任意的终结点。这也是方言中的去除义标记区别于普通话“了1”的根本原因。
    去除义标记之所以被称为“消极性完成体标记”是因为它们在非现实句中倾向于与减损类动词搭配。但在现实句中,去除义标记除了与减损类动词搭配外,也可以与获得类动词搭配。去除义标记要求搭配的谓词性结构带有数量性成分或者后接后续小句,其实是对谓词性结构有界性的要求。无论是数量结构还是后续小句,都使得与之搭配的谓词具有有界性的特征。
    “却”和“了”都经历过倾向于与消减类动词搭配的阶段,随着搭配的谓词的语义泛化,渐渐发展出了完成体功能,发展较晚的“掉”也在沿此路径发展。在方言中,去除义标记发展的进程不一,有些方言的去除义标记只停留在完结的阶段,功能没有继续扩展,因而仍然具有原型的消极或减损义,例如泉州方言的“嗦”(即两斤苹果伊无卖嗦);而有些去除义标记语法化程度较高,在现实语境中不再强制要求谓语的消极性,已经发展出了完成体甚至完整体的用法,如益阳方言的“咖”(他穿咖一件皮大衣);甚至并不要求情状具有有界性,如武冈方言的“呱”(我昨日买呱西瓜)。当然去除义标记并没有发展出典型的完成体用法,其完成体功能发展得并不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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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武冈方言的“呱”、益阳方言的“咖”以及泰和方言的“刮”可能是同一来源。
    2(1)具有完整体功能的去除义标记发展程度也不完全相同,我们将另文讨论。
    3(2)汉语史上的事态助词“去”位于句末,与本文要谈的去除义标记的位置不同,暂不讨论。
    4(1)参见景高娃《类型学视角下的汉语“掉”的语义演化研究》(第二十一届汉语词汇语义学国际研讨会,香港城市大学,2020年5月28-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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