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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颖评《末日松茸》︱废墟上的缠绕与重生

http://www.newdu.com 2020-10-21 澎湃新闻 中山大学人类学系 参加讨论

    
    《末日松茸:资本主义废墟上的生活可能》,[美]罗安清著,张晓佳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7月出版,432页,79.80元
    夏日,随着雨季的到来,各种菌菇于深山老林中悄然涌现。云南,因其地形地貌复杂,森林类型多样,气候独特立体,成为野生菌生长的天堂。每年七、八月,亦是吃菌的好时节,虽然时常有人因食用不当中毒,但从未影响人们食菌的热情与欢腾。2005年,云南木水花野生菌交易市场成立,集中销售野生菌冰鲜、干片,成为亚洲最大的野生菌集散中心,也成为蘑菇与世界缠绕的重要一环。
    野生菌的故事,当然不止于此。野生菌之“野生”,亦或不被驯化,促使我们回归生命本原,重新思考自启蒙时代以来“拟定”好了的人与万物,人与自然的关系与进步话语。如今,人类世(Anthropocene)逐渐为人所知,面对不稳定、生态危机与风险社会,人类如何自处,如何理解人类于当今世界的处境?面对财富、资源追求下的种种异化,又如何在万物共存的资本主义废墟中寻找生机?
    复调叙事:缠绕、交染与聚集
    在《末日松茸》中,罗安清(Anna Lowenhaupt Tsing)试图发现一种多声道的叙事,一种以变动为本的生态学,其中,多种生物相互纠缠,彼此重叠,共同创造出多物种共存的世界,这里有零碎的景观、多重的时间、人与非人的交织、纠缠,以及伴随其间的诸多不确定。现代废墟之上,依旧充满生命律动,多元物种相互聚集、缠绕、交染,“亦能既不和谐,却又无需争夺地一起生活”(第6页)。
    以“秋之芳香”开始松茸之旅,确定了本书的复调与交叉叙事。松茸无法人工培养,但菌群本身却可滋养树木,彼此成全,共存共生。松茸出现于日本,又与森林采伐之后形成生境相关。日本人赋予松茸若隐若现的秋之芬芳,诗意中蕴含精英的品味、象征与享受,而以松茸为核心的商品与礼物流动,将松茸在世界各地生长的知识以及身处其中的人连接起来,从中透出的,不单是松茸的美学意义与生态史,更包括全球贸易、资本流动、供应链、环境保护与国际关系,以及随之而来的不稳定状态。
    对普通人而言,走进松茸的世界,首先面对的,是每一次转身就可能迷失方向的森林,而远离现代日常生活的松茸产地,往往又与人类活动息息相关。纵观松茸与人类的关系史,伐木工业、森林火灾、环境污染、东南亚难民、全球流动、蘑菇交易,共同构成了人类与松茸的遭遇,而人类“复制”松茸的失败,反过来映证了松茸与森林多物种之间互利共生的交染关系,松茸得以游离于规模化的资本主义之外,连接起更多的存在方式,交织着不仅是人类的历史与记忆。
    转译自由:松茸的政治经济学
    松茸受人关注,离不开松茸的政治经济学。从俄勒冈州森林采摘者、现场代理、散货船商、出口商,到日本乃至世界各地的松茸食用者,共同构建出松茸的全球供应链。可是,与资本主义标准生产线不同,松茸的供应链,存在着各个环节的意外组合与聚集,以及由之带来的不同经济体之间的跨国“转译”。松茸价格的起伏不定,创造出自由的协商交易空间,在保值票市场,采摘者可以向买家要回预付价与当日高价之间的差额,伴随采摘者与买家之间的竞争与共谋,土著知识被转译为资本主义回报,专业、规范与不稳定共存其中。
    松茸供应链连接着世界的一端和另一端,与之相关的财富积累与流动,充满着矛盾的资本主义。“松茸采摘更像在寻找你的财富,而不是做你的工作”(84页),可是,松茸采摘看似并非标准劳动,却又无法摆脱劳动色彩,蘑菇本身不是异化的商品,而是作为自由价值的体现,为采摘者寻找所获,可买家又通过自由市场竞争,将自由所获的战利品,转译为交易,以不稳定的生计形态,通过日本与美国的经济发展与互动,解开缠绕,进入全球的供应链。
    采摘一端“蘑菇人”的自由,语义多重,既不规律、不合理,又具有展演性、多样性,充满潜在的冲突、开放的互动与边缘地带的浪漫主义。美国的苗族、瑶族,期望在森林中重建旧日生活,只有在山林中,过去在东南亚拥有的自由才能依稀重现;尽管森林生境夹杂着战争的苦难记忆,柬埔寨人仍将之视作重获美式自由的地方;吉姆采摘松茸,源于对印第安祖先的纪念;曾经在寺庙修行的米塔,将采摘蘑菇视作放弃物质追求的方式。对于他们而言,采摘松茸,成为伴随历史记忆、文化遗产、个体经验以及不同生命轨迹的自由实践。
    松茸世界的另一端,松茸销售的目的地,则充满着资本主义商品化逻辑。在日本,作为珍贵礼物的松茸,被赋予了强化人际关系的力量。于是,蘑菇抵达日本之后,经过精心冷藏、包装、分类,成为商品。其中,松茸的重新分级甚为重要,事实上,松茸在保值票市场已经由买家分级,他们都是熟悉松茸的分级大师,而新的分级师却只是对产品毫无兴趣的劳动力,经过几个小时的重新分级,松茸摆脱了采摘者自由价值与社会关系的缠绕,借由转译魔法,迅速异化为商品,以礼物的形式,再次进入新一轮的流动中。
    无心之扰:在不稳定中重新发现历史
    松茸之旅仍未结束,作者以人的活动出发,意图却并非以人类为中心。还是回到蘑菇的“野性”,蘑菇需要觅食,但真菌的细胞外消化使之在摄入食物时,同时也将食物(岩石、朽木)分解为可循环利用,创造生命的营养物质,真菌和植物根系紧密缠绕,在彼此成全的同时向整个森林传递信息。这一发现改变了演化的基本单位,打破了“自私的基因”的生命叙事,亦如生物学家斯科特·吉尔伯特及其同事所言,“共生似乎是‘规则’,而不是例外……自然可能是在选择‘关系’,而不是选择个体或基因组”(169页)。
    共生与种间关系将我们拉回历史,重新思考作为认知主体的生物,以及多物种遭遇的偶然性。比如,为松茸而复育森林的计划,参与者并非只有人类,还有松茸、松树以及其他物种,一起进入森林景观的无心设计(unintentional design)中,以干扰为起点,相互培育,让彼此的世界创造成为可能。而回归自然,干扰亦非人类独有,而是与万物并存,干扰无关是非,而是带来物种之间、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互动,在开放与不稳定中带来集合体乃至区块生态的重组。
    如此一来,松茸与松树的共生关系更加清晰了然。松树之所以能够生长在极端的环境,如严寒高地、沙漠、陡壁,全赖真菌的帮助,真菌从岩石和沙子中吸收养分,确保松树生长,松茸密实的真菌细丝垫,阻隔其他真菌和土壤细菌,松树则伸出短根,供菌根菌群聚集。松树也会与动物结盟,这是我们所熟悉的故事,很多植物依靠动物散播种子,作为回报,植物的果实往往被动物享用。
    干扰也可由人类完成,一是种植松树,二是创造松树生长的良好环境。两者都可能发生在有意与无心之间。二战之后,现代造林在芬兰蓬勃发展,将森林视作可再生木材的持续循环,由此,人工干扰大量介入,阻止森林自行发展,人们通过皆伐与疏伐,清除其他物种,确保松树在开阔林地中快速生长。但是,人类经营的木材生产是一回事,森林再生的历史模式却是另一回事。强制管理,最终带来的,可能是物种的毁灭与森林历史的停滞。每一种生物均有其历史,因此,“历史,无论人类还是非人类所为,应当是世界创造的多轨迹记录”(200页)。废墟重生:资本主义、生命回归与可持续挑战
    复苏,是森林生命的力量,也是森林最不可思议的特质。这无疑给人类带来惊喜。站在残破的废墟之上,现代人如何重建干扰,与活跃的自然共存?比如,农耕森林与复育计划,成为重塑人类与自然之间可持续关系的试验场,利用森林的复苏能力,让生命回归,“驯服”已遭破坏的景观,使之成为多元物种的栖息之地。在日本,可持续之未来,被编织到怀旧的情感中,借着松茸采摘,呈现生物多样性,重申乡村景观价值;在中国西南,橡树-松树-松茸的共生,在给村民带来收入的同时,也使曾被过度砍伐的山坡逐渐成为生机勃勃的再生之地。
    但是,在资本力量的作用之下,森林的自然复苏往往又显得困难重重,发展的暗面亦随之浮现。比如,战后木材短缺,催生出工业化的林业生产,而技术发展与经济繁荣滋生了人类的盲目乐观,进而设想、推进更多的新森林生长计划,比如,移除森林中的所有树木,并在砍伐之后从空中喷洒除草剂,以保证新生林木快速增长,可是,此类干扰却极大地破坏了森林得以复苏的生境。更有甚者,砍伐目标逐渐伸向保留地,使保留地变成国家森林,随时准备为开发和私人利益服务,而失去林地的克拉马斯人,最终未能成为“标准的美国人”,反而面临酗酒、贫困、高死亡率等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事实上,人类对于森林的认识,一直处于不断地学习过程中,经常是通过一次次的意外获得新知,福祸相依。在喀斯科特山林,林务局的防火措施客观上促成了扭叶松的长寿,而日本学者研究发现,松林中的松茸要等待四十年之久才能首次生产出子实体,换言之,只有成熟的松树才能成为松茸结实需要依靠的宿主。但是,林务人员对扭叶松的疏伐,却因重型设备的碾压,使真菌根群遭到破坏,需要许多年才能恢复生长,即使周围有成熟的宿主也于事无补。
    全球的资本与财富积累依然存在,森林经常因当地生计、木材需求、国家政策以及跨国流动而被重塑。在美国,民主意味着向私人伐木者开放国家森林;在日本,天然森林可能被转化为森林种植园。未来的商机,驱使森林生产被进一步量化,置入可以统计、调整和维护的合理化工业系统中,接下来将会是重新种植优选树种,系统疏伐与选育,喷洒农药和除草剂,这对于大多数森林物种而言,将是一场灾难,不难想象,一座座工业森林废墟渐渐形成,而种间聚合错综复杂,且各地情况殊异,森林复苏将会面临更多的意外与更长时段的不确定。
    协同合作:跨越边界与多物种民族志
    “慢寻松茸,心之雀跃”,此时,再度回味生态美学的诗意,需要深入思考的,却是面对人类世与资本主义废墟,人类何去何从,又如何在废墟上寻找生活的可能。亦如作者在致谢中所言,“松茸研究不仅要跨越学科知识,更要进入多元的语言、历史、生态和文化传统所形塑的多种世界”,这就需要我们努力“探索一种永远在过程中合作的新型人类学”(第4页),学会倾听与关注,识别差异,在复调叙事中完成转译,将不同的元素整合到统一的知识与实践体系中。
    通观全书,罗安清一直在努力尝试跨越诸多领域,完成不同知识体系之间的对话与转译,从采摘者到中间商到消费者,从人类学家到真菌学家到生态学家,从人类到非人类,转译常常发生在不连贯、不相容的区块,尽管拥有跨学科合作的资源和平台,但在诠释自然的跨国实践中,我们看到的却是不同的立场和依然相对独立的研究,虽然合作是开放式的聚合体,但本体却存在分层和差异,国别差异、学术政治、学科本位、知识结构暗含其中,因此,区块间的互动可能滋养新的发展,但也可能引发混乱,并不像松茸世界中的缠绕与交染,区隔依旧存在。
    无论如何,跨越边界,接受新知,乃《末日松茸》带给我们的极大启示,为什么研究孢子,为什么研究真菌?这些与物种的边界乃至生态系统的移动有何关系?的确,DNA测序对全球各地松茸关系与差异的甄别,带来更多新的假设与推断,包括有机体之间的相互作用与群体感应,以及具有遗传多样性的真菌植株嵌合体,孢子通过增长新的遗传物质,赋予松茸种群活力等等。罗安清记录了与铃木博士的讨论,“他表示,我们熟知的种类,是在世界和知识创造之间的脆弱接合中发展出来的。种类总会不断变化,因为我们总在以新的方式研究它们。即便它们看似流动不定,而且引发困惑,它们同样真实”(283页)。
    作为人类学家,作者更善于回归日常,书中的“插曲”,以优美的文笔,将人带回经验世界,告诉大家,每个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认识森林,寻找蘑菇,那是一种嵌入森林之中的生命体验,比如,观察土壤质地,感受四周湿气,以及重回曾经发现松茸之地,还有跟随喜食松茸的麋鹿的足迹,加入其中,一同寻找。大家也会形成共识,采摘蘑菇时,不去破坏菌群,使其能够持续生长,他们与它们,都是森林中的舞者,将生命融入森林,共同创造着特殊的森林物语。
    毋庸置疑,人类无法控制松茸。在人类、松树、松茸与其他物种的关系中,总是充满着矛盾和意外。资本主义的规模化、荒废的田园,重生的森林,自由的价值、互惠的义务与共生的关系,松茸被嵌入其中,全球交易令松茸获益,松茸的盛产又滋养着松树,以及虽然年轻却已伤痕累累的森林,从中,我们可以睹见,在异化的边缘与世界的尽头,存在着一种持续且无法厘清的缠绕。而松茸的野性,则促使我们努力“将科学与知识开放给世界历史”(353页),在人与非人共存的世界里,探讨人与物的相遇与共生。
    或许,在这个意义上,人类的松茸之旅,才刚刚开始……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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