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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林斯顿大学鲁文·加略教授谈拉美文学

http://www.newdu.com 2020-08-19 《外国文学动态研究》2 侯健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2019年8月22日至24日“2019年全国西葡拉美文学研讨会”(常州大学)期间,笔者对受邀出席会议的著名拉丁美洲文学研究专家、美国普林斯顿大学鲁文·加略教授进行了访谈,访谈涉及到“拉美文学爆炸”、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的文学创作及拉美文学在美国等内容。
    关键词:拉美文学 鲁文·加略 “文学爆炸” 巴尔加斯·略萨 新一代作家

 
    2019年8月,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拉丁美洲文学研究专家鲁文·加略(Rubén Gallo,1969— )受邀请来华参加“2019年全国西葡拉美文学研讨会”。会议期间,鲁文教授进行了题为《巴尔加斯·略萨在普林斯顿》的学术讲座并接受了笔者的访谈,针对拉丁美洲“文学爆炸”、巴尔加斯·略萨的文学创作、拉美文学在美国等话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鲁文教授1969年出生于墨西哥,属于接受“文学爆炸”直接影响的一代文人。在普林斯顿大学任教期间,他与“文学爆炸”主将之一的巴尔加斯·略萨共同开设文学课。2010年10月,巴尔加斯·略萨得知自己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时,正身处纽约为普林斯顿大学课程做准备。对略萨、“文学爆炸”及拉美文学的深入了解使鲁文教授在谈论本次访谈所涉及的上述主要话题时表现出了相当独到的见解。
    一、“文学爆炸”与巴尔加斯·略萨
    侯健(下文简称“侯”):我们先来聊聊“文学爆炸”。为什么“文学爆炸”会发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又为什么是由那一代的年轻作家引领了“文学爆炸”的浪潮呢?
    鲁文·加略(下文简称“鲁”):这个问题非常好。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有没有标准答案,就谈谈我自己的想法吧。那个时代的人们经历过许多“创伤”,内战、革命……许多类似的艰难境况。当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作家们的创造性和想象力被激发了出来。欧洲的情况也是这样,我们看看二战结束后的欧洲文坛,五十至七十年代,也有一批精彩的作品问世,看看法国文学就能明白了,萨特之后的一代作家就是在那个时期涌现出来的。在文学理论的领域也是如此,不过这种浪潮在法国很快就衰退了下去,大家好像突然就疲惫了。拉丁美洲的情况也有些特殊性,那一代作家……例如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那时他生活在恐怖独裁统治下的秘鲁,再如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1927—2014),那时的哥伦比亚也正处于最为暴力化的时期,卡洛斯·富恩特斯(1928—2012)所处的墨西哥的情况也很类似。他们都来自专制社会,都体验了各自国家极为灰暗的历史时期,所以他们来到欧洲之后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获得了自由。因此他们作品的一个共性就是都在试图反映那个他们深爱的,然而又极度阴暗的祖国,那些世界是灰色的、悲惨的。
    那群作家身处经历过二战的欧洲,回头凝望自己的祖国,试图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国家。你瞧,“文学爆炸”的作家们那时都在写自己的祖国,巴尔加斯·略萨写秘鲁,加西亚·马尔克斯写哥伦比亚,胡里奥·科塔萨尔(1914—1984)在巨著《跳房子》(1963)里写布宜诺斯艾利斯,不管他们生活在巴塞罗那、巴黎还是伦敦,他们心里想着的都是自己的祖国。卡布雷拉·因凡特(1929—2005)也是如此,《三只悲伤的老虎》(1970)主要写的就是哈瓦那。有趣的是,巴尔加斯·略萨近年来表现出了自己对秘鲁未来的乐观,他认为秘鲁处于很好的历史时期,比以前更加民主,经济也有了长足的发展,然而与之对应的是他的作品似乎不如之前那么精彩了,所以我认为青年巴尔加斯·略萨和老年巴尔加斯·略萨是不同的。“文学爆炸”的出现和那些国家在那一时期经历的苦难有很直接的关系。
    侯:出版业对“文学爆炸”有着怎样的作用?
    鲁:我认为出版业对“文学爆炸”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把那群作家聚集到了巴塞罗那。文学代理人卡门·巴塞尔斯(1930—2015),赛伊克斯·巴拉尔出版社(Seix Barral),编辑卡洛斯·巴拉尔(1928—1989),这些机构和个人对“文学爆炸”有着巨大影响,显然,若没有他们的存在,巴尔加斯·略萨就不会成为今天的巴尔加斯·略萨了,加西亚·马尔克斯也是一样。他们让这些作家有机会互相结识,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巴尔加斯·略萨成了邻居,住在同一幢楼里,这都是卡门·巴塞尔斯的功劳,她对他们说他们应该一起住到巴塞罗那去,那是世界上最适合他们的地方,甚至钱都由她来付,她为“文学爆炸”打开了方便之门。
    侯:那么巴黎呢?对于拉美作家而言,巴黎又意味着什么呢?
    鲁:一个巨大的梦想。上次咱们聊天的时候我提到过何塞·多诺索(1924—1996)的一个短篇,叫《逝去的时光》(“El tiempo perdido”),写的就是许多作家梦想中的巴黎和现实的巴黎。有一些作家的巴黎之梦化为了现实,例如科塔萨尔,他很好地融入了巴黎的生活,和许多法国作家交了朋友,他们也都很尊敬他。巴尔加斯·略萨的经历也很有意思,他也在巴黎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光,而且巴黎文坛也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当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法国媒体报道说:“法国-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获诺奖”,他们把他也划入了法国作家的行列。奥克塔维奥·帕斯也是这样,他是在战后那段日子里住在巴黎的,此后也一直和巴黎这座城市、和法国文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侯:有相反的情况吗?我是指巴黎之梦变成了一场噩梦的例子。
    鲁:罗贝托·波拉尼奥(1953—2003)有一个短篇,记不清名字了,我非常喜欢。故事讲的是主人公,实际就是波拉尼奥本人,来到了《原样》(Tel Quel)杂志的编辑室,那本杂志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非常有名,罗兰·巴特、米歇尔·福柯这样的人物都在上面发表文章,主人公带着一篇小说的手稿来到那里,遇到了时任杂志编辑的菲利普·索莱尔斯(1936— ),索莱尔斯在当时是位极为重要的法国作家,他热情地接待了主人公,对他讲了很多话,但是主人公发现他们是不会发表自己的作品的,他已经输了。这种悲剧在许多拉丁美洲作家身上发生过,他们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永远都不会被读者读到。但你看,现在波拉尼奥终归还是成功了,而索莱尔斯已经逐渐被遗忘了,这很有意思。
    侯:是的,很有意思。那么“文学爆炸”是不是也给接下来的几代拉丁美洲作家带来了某种阴影呢?
    鲁:没错,我觉得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爆裂”一代(el movimiento del crack),那场运动的代表人物是豪尔赫·博尔皮(1968— ),那批作家恰好出生于“文学爆炸”的年代,也就是六十年代末左右,他们认为“文学爆炸”是带有压迫性的,他们不想写魔幻现实主义,不想写拉丁美洲,不想局限于做属于某个特定国家的作家。豪尔赫·博尔皮和他的同伴们发表了“爆裂”宣言,他们说不要再谈论“文学爆炸”了,“爆裂”时刻该到了,他们要做世界性文学,不只做民族文学。我认为他们表述的东西很有意思,因为“文学爆炸”对我们这代人仍然产生着压力,可是对于二十来岁的新一代作家而言,“文学爆炸”已经成了某种历史事件,他们已经不再受此困扰了。
    侯:“文学爆炸”开始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终结于七十年代,也正是冷战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期。您认为冷战对“文学爆炸”有怎样的影响呢?
    鲁:这个问题也很有趣。那个年代大家都在谈论古巴阵营、反古阵营、苏联阵营、反苏阵营之类的东西。“文学爆炸”作家的许多经典作品都是在六十年代出版的:《百年孤独》(1967)和《酒吧长谈》(1969)都是如此,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最明净的地区》(1958)要早一点。卡布雷拉·因凡特的《三只悲伤的老虎》、科塔萨尔的《跳房子》也是六十年代出版的,也就是说“文学爆炸”作家们的代表作基本都是在他们于七十年代初和古巴革命政府决裂之前出版的,这很值得研究。那批作家绝大多数都是左翼人士,对古巴革命怀有极大的热情,他们甚至想把古巴革命模式拓展到整个美洲大陆,大概唯一的例外是奥克塔维奥·帕斯(1914—1998),虽然他曾经在西班牙内战中与共和国战士一起并肩作战,但是他在1968年前后表现出的态度和其他作家大不相同,不过这只是个人思想的体现,也没什么可指责的。他们都试图改变拉丁美洲当时黑暗的社会现状,就像巴尔加斯·略萨在《酒吧长谈》里写的那样:“秘鲁是什么时候倒霉的。”
    侯:看得出您很喜欢巴尔加斯·略萨的《酒吧长谈》。恰好略萨也是“文学爆炸”的主将之一,而且您和他本人也保持着深厚的友谊,那么我们来聊聊这位秘鲁作家吧。您还喜欢巴尔加斯·略萨的其他哪部作品呢?《公羊的节日》怎么样?
    鲁:《公羊的节日》是部超凡之作,我很喜欢。现在我迫不及待地想读到他的新作《艰辛时刻》(Tiempos recios)。
    侯:《城市与狗》(1963)呢?我们很难把《城市与狗》与“年轻作家的长篇处女作”联系起来,因为它是部非常成熟的作品。
    鲁:《城市与狗》我也很喜欢,写得很棒。如果我们认真读读《首领们》(1959)的话,就会发现在那本短篇小说集中已经有了巴尔加斯·略萨的所有文学要素,权力、政治……那几则短篇小说的主人公大多是些小孩子,但是巴尔加斯·略萨已经在试图通过他们的经历反映出权力运转的机制了,那是些关于政治、操纵、联合和反抗的故事。
    侯:除了即将出版的《艰辛时刻》外,您还知道巴尔加斯·略萨有哪些新的写作计划吗?
    鲁:巴尔加斯·略萨一直说他想完成自传《水中鱼》的续篇,不过我们还不知道他究竟何时会动笔。
    侯:我们知道巴尔加斯·略萨除了写叙事文学作品之外,也是一个出色的文学评论家,而且定期为西班牙《国家报》(El País)撰写专栏文章。您如何看待作为文学评论家的巴尔加斯·略萨和作为报刊专栏作家的巴尔加斯·略萨呢?
    鲁:我非常喜欢读巴尔加斯·略萨写的文学评论,例如他对福楼拜和维克多·雨果的研究,他的文字很吸引人,而且总是充满激情。一个作家去阅读另一位作家,进而揭示出文字背后隐藏的秘密,这很迷人,和学者去分析某位作家或某部作品的方式完全不一样。在他所有的文学评论作品中,我最喜欢的还得算是关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弑神者的历史》(1971),实在是太精彩了。一个像巴尔加斯·略萨这样的一流小说家来告诉你完美的小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试图揭示出加西亚·马尔克斯文学世界的所有秘密。为了写这本书,巴尔加斯·略萨用尽了一切方法来做调研,他揭开了一个又一个谜团,而在全书最后你会发现,文学最美的一面就是永远有你无法揭示的奥秘存在,这就是写作的魔力。
    至于他的报刊文章,也很值得研究,我们从中可以看出他广泛的兴趣,从拉美政治、人权、同性恋、女权、性等宏观的话题到加泰罗尼亚独立、英国脱欧等具体的话题,他的兴趣点实在是太多了。这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巴尔加斯·略萨在他的报刊文章中使用的是一种严肃尖锐、不容争论的语言,而我们通过他的其他文体的作品感受到的以及我们私下里认识的巴尔加斯·略萨则要温和得多,与他在《国家报》的“试金石”专栏中表现出的形象大不相同。我认为这是由报刊文章的性质决定的,在专栏文章中你没有空间去写一些绵软无力、模棱两可的句子,你要让文章更加有力量才行。所以我认为很多人对巴尔加斯·略萨有误解,因为他们是通过“试金石”专栏认识巴尔加斯·略萨的,他们会觉得他是个非常严肃固执的人,是个非黑即白的人,然而事实刚好相反。专栏文章的文体特性要求巴尔加斯·略萨呈现出更强硬尖锐的一面,而非相反。
    侯:巴尔加斯·略萨的报刊文章一方面呈现出了他对不同话题的广泛关注,另一方面也可以反映出他本人在思想领域的变化过程。
    鲁:没错,还能体现出报刊文章这一文体本身的发展过程。如果我们去读巴尔加斯·略萨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写的文章的话,我们会发现那些文章的篇幅很长,因为那时的报纸会留更多的空间给评论性文章,而如今的报刊对此则有更加严格的限制,你交给他们的文章不能超过他们规定的长度限制。
    侯:对巴尔加斯·略萨这样的作家也是如此吗?
    鲁:这种规定对巴尔加斯·略萨这样的作家也是一样的,这是件挺可悲的事情。在六十年代的拉丁美洲,很多报纸上都会有长篇的评论性文章,占三四十个版面的文章随处可见,专栏作家可以做更深入的调查,文章会更有深度,遣词造句也更考究。可是现在的报纸已经不这样了,读者也不爱读这种文章了。就连我最常读的《纽约时报》这样的报纸的质量也已经下降了很多,和以前相比,上面发表的文章的内容要肤浅得多。我想在未来报刊文章可能会越来越偏向印象主义,文章长度很短,句子也会变短,没什么深度。
    侯:报刊的作用似乎也有了很大变化,而且有时同一条新闻,在这家报刊上是一种说法,在另一家又是另一种说法。
    鲁:因为在当今社会,信息传播的速度太快了,尤其是在新媒体上。一方面,某种我们可以称之为信息民主的东西出现了,每个人都可以迅速把自己掌握的信息发布出去,但同时这也会带来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这些信息是未经验证的,我们无法得知我们看到的图片或文字内容是真是假。
     
    二、拉美文学新一代作家
    侯:我们谈到了许多拉美文学的经典作家,现在不如把目光转向新一代作家,您觉得在他们中有哪些是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的呢?
    鲁:我先说说古巴的年轻作家,豪尔赫·恩里克·拉赫(Jorge Enrique Lage,1979— )和莱尼娅·罗德里格斯(Legna Rodríguez Iglesias,1984— ),他们两位大概都只有三十来岁。他们写小说,也写别的文体的作品。我提到他们是因为他们是最早的用国际化视野进行写作的古巴作家,举个例子,他们的作品里出现了因特网、电子游戏之类在之前的古巴文学中几乎未曾有过的因素,可能从我个人的审美角度来看他们的作品还没有达到很高的水准,但是在读者中还是有不错口碑的。你知道近些年旅行文学也非常热门,例如有的作家就会往返于哈瓦那、迈阿密和马德里,再把这些旅行经历融入到创作中。
    说到这里我又想到了另一位我很喜欢的年轻作家,卡洛斯·马努埃尔·阿尔瓦雷斯(Carlos Manuel álvarez,1989— ),他最新一本小说叫《堕落者》(Los caídos,2018)。小说里的父亲是一位医生,是古巴革命的支持者,他相信革命政府提出的发展道路是正确的,但是他后来移民到了迈阿密,这一点和其他许多古巴人一样,在迈阿密他只能做和椰子有关的工作,想想看,一个医生与椰子打起了交道。但是这本小说主要是一本讲述家庭生活的小说。父亲是支持古巴革命的医生,儿子则总是批判身边的一切。
    再来看看墨西哥。丹尼尔·萨尔达尼亚(Daniel Salda?a París,1984— )写得很棒。还有位女作家也值得注意,她写的东西很有意思,她叫布伦达·洛萨诺(Brenda Lozano,1981— )。丹尼尔·萨尔达尼亚最新一部小说叫《幼小受害人》,布伦达·洛萨诺有一本叫《理想笔记本》(Cuaderno ideal,2014)的小说,写得很精彩。当然还必须提到瓦莱里娅·路易塞利(Valeria Luiselli,1983— ),她已经是有国际知名度的作家了。
    侯:瓦莱里娅·路易塞利的多部作品已经有了中译本。
    鲁:我倒是又想起一件趣事:瓦莱里娅·路易塞利的妹夫是墨西哥驻北京的外交官,所以她和中国也有些渊源。说到瓦莱里娅我就想提一下阿尔瓦罗·恩里克(álvaro Enrigue,1969— ),有件事很有意思,他们两个曾经结过婚,后来分开了,而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在自己的小说里写到了二人分手之前的最后一段日子。瓦莱里娅最新的一本书写得非常棒,书名叫《失踪的孩童》(Los ni?os perdidos,2016)。嗯……让我想想还有谁……路易斯·费利佩·法布雷(Luis Felipe Fabre,1974— ),他是墨西哥人,诗人,也写小说,他有一本写萨尔瓦多·诺沃(Salvador Novo,1904—1974)的书,叫《伴着粪便写作》(Escribir con caca,2017),很不错,还有本叫《新西班牙的鸡奸行为》(La sodomía en la Nueva Espa?a,2010)的诗集也很好读。其实还有很多不错的年轻作家,很难把他们一一列举出来。
    侯:秘鲁文坛的情况如何?
    鲁:秘鲁有位年轻作家叫雷纳托·冈萨雷斯,他有一本小说我很喜欢,写的是他父亲的故事,他父亲是独裁政府中的军人,而他则是个年轻的知识分子,很有批判精神,这本小说既写了作为军人的父亲,也写了儿子与这样一位严酷父亲之间的关系。
    侯:您觉得亚历杭德罗·桑布拉(Alejandro Zambra,1975— )怎么样?
    鲁:有很多现在很火的年轻作家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就是其中之一。我不喜欢他写的东西,不过读者喜欢,他如今在全世界都算得上是挺火的作家。我觉得他的写作和刚才我们提到的拉赫、莱尼娅·罗德里格斯有点像,他们都很年轻,作品很受欢迎,因为他们的书属于一种新文学,但是我觉得还欠缺一点深度。
    侯:阿根廷呢?
    鲁:我读阿根廷作家相对较少。萨曼塔·施维伯林(Samanta Schweblin,1978— )近些年很成功,不过我还没有读过她的书。还有位女作家叫波拉·奥洛哈拉克(Pola Oloixarac,1977— ),很年轻,读者也不少。
    侯:您刚才提到过旅行文学,现在拉丁美洲的旅行文学发展如何?
    鲁:旅行文学……我写过一本关于哈瓦那的书:《哈瓦那的理论与实践》(Teoría y práctica de la Habana,2017)。那本书的整体结构就像是旅行日记,但其实是本小说。我在哈瓦那住了六个月,我到达的那天刚好是奥巴马宣布美国驻古巴大使馆将重新开门的日子,所有人都觉得冷战终于要在古巴结束了,美古关系要正常化了,古巴的未来命运也要发生改变了,那段时期非常美妙,你能感受到那种愉悦的氛围。那应该是2015年12月。那种氛围一直持续了十或十一个月,一直到2016年11月,菲德尔去世,古巴宣布全国哀悼十一天,没有音乐,没有舞蹈,人们也不去迪厅了。我当时本人不在哈瓦那,但是我就这个话题询问过许多人。回到我的那本小说上,我在书里描写了一个有些全民痴狂的古巴,当然我指的主要是他们的生活方式。那本书像是本旅行日记,但归根到底是本小说。古巴和中国有相似之处,因为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可是古巴又没有中国这样多的财富,如今的古巴更像我三十年前见到的中国的样子。
    侯:罗贝托·波拉尼奥呢?波拉尼奥这些年在中国很火,读者很多。
    :我非常喜欢波拉尼奥的文学。其实我有一个计划,在未来我要写一本关于波拉尼奥的书。波拉尼奥很有趣,你看,他是智利人,后来在墨西哥城住了不长的一段时间,不到十年,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是在西班牙度过的。他很年轻就去世了,2003年,当时仅五十岁。那五十年中只有十年,准确地说不到十年是在墨西哥度过的,但有趣的是在他所有的叙事文学作品中,墨西哥城始终是核心的驱动力量,这很有意思,而且他后来再也没回到过墨西哥。他的几乎所有小说都是这样,例如《2666》(2004)。墨西哥城的形象一直浮现在他的小说世界中。波拉尼奥的语言非常紧凑,他能把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社会阶层和不同的生活完美地融合在自己的小说世界中,另外,他的小说世界里还出现了许多作家,这也很有趣。
    侯: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讨论“世界文学”的概念,您认为波拉尼奥更应该算是拉美作家,还是世界作家?
    鲁:我觉得所有经得住时间检验的作家都是世界性的作家,比如巴尔加斯·略萨和博尔赫斯(1899—1986)。
     
    三、拉美文学在美国及文学批评的作用
    侯:我想请您讲讲拉美文学在美国的接受情况。美国读者读拉美文学作品多吗?为什么呢?
    鲁:读得多,当然大部分是译成英语后的作品。并不是所有拉美作家在美国都有市场,有的作家会被读得更多一些。例如波拉尼奥。我认为波拉尼奥在美国要比在墨西哥更有名。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你知道,波拉尼奥的作品被翻译成英文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十几年前才开始,可是他作品的英文版一出版就大获成功,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过的事情。可能因为他已经去世了,美国读者总是对这种英年早逝的天才作家有特殊的好感。另外还有其他一些拉美作家在美国也很有名,例如博尔赫斯,他的作品被翻译得很多,销量也很好。再比如瓦莱里娅·路易塞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在美国要比在她的祖国墨西哥更有名,这可能跟她住在纽约也有关系。
    侯:像巴尔加斯·略萨和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的作家在美国的接受情况又如何呢?具体到《百年孤独》呢?因为《百年孤独》在中国永远都位于畅销榜单上。

 
    鲁:他们的读者也不少。他们的作品基本全都已经有了英译本,在书店里也随处可见,不过对于美国读者而言他们可能已经比较有年代感了。可是《百年孤独》在美国也一样,总是在畅销榜上。
    侯:那么在学术界呢?学者们对西班牙语文学最感兴趣的作家和主题又是什么呢?
    鲁: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因为有个奇怪的现象,学术界感兴趣的作家往往和市面上畅销的作家并不吻合。有的作家被研究得很多,但是他的书却很难卖。举个例子,有一位古巴作家,如今在美国学术界有大量对他的研究成果,我本人也很喜欢他写的东西,这位作家叫塞维罗·萨杜伊(Severo Sarduy,1937—1993)。他是个非常棒的作家,是小说家,诗人,还是评论家,而且他写过许多和中国相关的东西,中国是他作品中永恒的主题之一。例如他有一本叫《弥勒佛》(Maitreya,1978)的小说,小说开头出场的是一位行将死去的西藏僧侣,后来他死了,转世到了古巴,成为一对跳伦巴舞的双胞胎姐妹。故事讲的就是这对姐妹返回西藏的旅途上发生的故事。他的作品很难懂,他用的是巴洛克式的文学语言,有时甚至会刻意模仿十七世纪经典的巴洛克诗人的行文方式,例如圣胡安·德拉克鲁斯(1542—1591),他的写作风格和莱萨玛·利马(1910—1976)很像。说实话从出版商的角度来看萨杜伊的书并不好卖,读者在书店里也很难找到他的书。但是在学术圈里萨杜伊却是很热门的作家,在美国几乎所有的大学里,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都设有和萨杜伊相关的课程。因为他的作品中值得研究的东西太多了,可以从语言学、符号学、东方主义、政治学、社会学、古巴国情等诸多角度切入。
    在美国学术界大家更喜欢研究实验性的作品,例如萨杜伊和莱萨玛·利马这样的作家写的东西,而不太喜欢研究“文学爆炸”作家的作品。举个例子,如今在美国大学里已经很难找到关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课程了,当然在很多课程里《百年孤独》都是必读书目,但那些课程大多并非是专注于马尔克斯研究的,可能是关于暴力或是政治的课程,当然也有些专家还是会对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巴尔加斯·略萨的作品感兴趣的。
    其实我们倒是也可以换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法国“新小说”在它刚出现的那个时代炙手可热,但是现在还有谁热衷于阅读那批作品呢?例如罗伯-格里耶(1922—2008)的作品,还会有大量的读者在读吗?而像巴尔加斯·略萨这样的作家,虽然可能从写作方式上来看更加传统一些,但他的作品是能经受得住时间的检验的,更何况我不认为巴尔加斯·略萨的写作技巧是没有新意的,就以《酒吧长谈》为例吧,那是部非常复杂的作品,其中用到了诸多新颖的写作技巧和叙事方式,是本很难读的小说。当然了,相比较而言,他的《坏女孩的恶作剧》(2006)等作品的阅读难度会更低一些。
    侯:我还想问问您对文学批评的看法。您认为文学批评的作用是什么?因为据我观察,专业的文学评论家在中国并不多见。
    鲁:我认为在全世界这都是个濒临消失的职业。我认为这和在如今的电子时代中人们很难长时间保持专注有关。如今人们的阅读量大幅下降,大家更喜欢内容短小的东西,例如在两秒或是三秒内就能看完的文字材料或是视频,推特之类的软件就符合这种需求。如今还有人愿意花时间读小说,这本身就算是个奇迹了,在这种情况下,让人们去读文学批评就更难了,因为读小说可以使你愉悦,可以把你从你的生活中暂时抽离出去,去体验不一样的世界,而文学批评不同,它的门槛很高,你得先去读它再去评论,这比读小说需要投入的时间还要多。至于它的作用,我认为首先是帮助我们理解某部作品,进而理解文学,再进一步就是帮助我们理解这个世界。有件事很有意思,我和巴尔加斯·略萨所著、由你翻译成中文的《普林斯顿文学课》(Conversación en Princeton,2017),不仅西班牙语国家的读者在读这本书,法国和英国的读者也在读它,将来中国的读者也会读它。就已经出版的版本来看,读者的反馈都不错,他们很喜欢这本书,他们认为这本书的阅读过程是一种享受。这让我很意外,因为它对我而言是本文学批评类的图书。不过也许就像巴尔加斯·略萨说过的那样,你可以像读小说一样去读这本书,因为它会给你带来阅读的快感,会让你享受阅读的过程。
     
    (原文载《外国文学动态研究》2020年第1期“访谈”专栏,由于篇幅有限,省略了原文中的脚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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